王玉和他的汪其

换个头像换个心情。

【曦澄】随意春芳歇

*文不对题系列,我太高估了我自己


*之前的点梗文,澄追涣,没有火葬场,蓝大舍不得


*白切黑花君涣&傻白甜猫妖澄,前世今生梗,有私设,ooc进行时。双杰友情向。一句话聂瑶。


*1.6w+,废话过多。


私设——妖界分四妖境:岐山,清河,云梦,兰陵。现在除了云梦妖境由妖盟管理,其余三境都有各自的妖王。


江家是云梦妖盟盟主。


里面的节日是我瞎编的,有参照上巳节。


踩了脚油门,希望老福特放过我。


最后,就算吊车尾,我也要说:澄澄生日快乐!(^O^)y


随意春芳歇

一、

“主人,江家的小少爷又送礼来了。”

穿得花团锦簇的仆人面带难色捧着同样花团锦簇的信笺,上头龙飞凤舞的“赠花君”和记忆里的少年一样,肆意张狂得很,似乎透过这泼墨大字,就可以看见那人眼底的山河万千。

书案前的白衣花君轻轻搁下紫毫笔,竹简上未干的小楷氤氲出叫人心旷神怡的墨香。他似乎心情好极,满意地欣赏会自己的墨宝,这才抬眼望向伏在案下的仆从,清俊的脸上有了浅淡的笑意,颇有些好奇,问道:“这回又送了什么,竟让你如此为难?”

“禀主人,是两只山鸡。”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仆人便大感头痛:这江家小少爷送的礼是越来越荒唐了,前段时间还是一天一对掐完脖子奄奄一息的云雁,到了今日,估计是郊外的雁子被他霍霍光了,干脆抓了两只山鸡充数,精神抖擞得可以相互大战三百回合,主人精心照料的花圃都快被它们糟蹋光了!

可偏偏主人对那小少爷纵容得很。旁人争得头破血流都没法将礼送进门,小少爷递块糕都能轻轻松松登堂入室,因此哪怕仆人对他有再多微词,也不敢真正怠慢他,出了事没法私下处理,只得巴巴跑来请主人指示。

“哦?送了两只山鸡,”花君眼睫微颤,意兴阑珊,却仍保留着他浅淡的笑,逗趣道,“妖猫多爱鲜嫩肥美的鸡肉,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吧。”仆人不明白主人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意思小心作答。

“算了,把帖子放下吧。”花君知这仆从还算忠心,但为妖木讷无趣,开个玩笑都听不懂,便没了兴趣,干脆直接吩咐下去:“你将这两只鸡送到饕餮楼,叫他们烤了送回江府,就当江小少爷解解馋吧。记着,你私下送过去,勿要招摇到人尽皆知。”

“是!”仆人没想到江小少爷送的礼还有退回去的一天,虽然不好揣测主人的心思,但能看到那两只耀武扬威的山鸡油煎火烤,还是一件大快妖心的事。他匆匆弯了下腰,见主人没了其他吩咐,恭敬地出门,召集齐小跟班,趾高气昂收拾山鸡去了。

雕花木门合上的清脆声响不怎么叫人畅兴,花君敛了方才还带着笑的眉眼,倦怠地扫了眼案上的竹简,抬手将它合上,兴致欠欠地独赏窗外烂漫的花景。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慵懒的声腔唱着凄清的曲子,唱出一段隔世惆怅,再娇艳的花儿到了这双痴情眼里,都褪去了它原本的颜色,寂寞地开始凋零。花君修长的手随意地打着拍子,嘴里还唱着,心思却不知飞哪去了。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我知妖王心思,山鸡如何比得云雁,即是他人代送,那就没必要留下了。


莲花坞江府。

满池的芙蕖因为灵气充沛未曾凋谢,反而愈开愈盛,团团相簇。灼灼莲火燃烧至天际,与漫天红霞连成一片,金色的云絮在其间勾画,织成一匹绝美锦帛。

可惜这祥和宁静的美景没能持续半刻钟,就被一鞭子抽出一场鸡飞狗跳。

“魏无羡,你给老子去死!!!”江澄甩着从他老娘那里顺来的紫电,紫色的光芒“噼里啪啦”,撵着一只纯黑的灵猫东奔西窜,惊起在池滩上栖息的鸥鹭。

“澄澄澄澄澄澄,冷静!冷静啊!!!师兄我错了,我真错了!!”黑猫身姿矫捷,走位风骚,屡屡从紫电鞭下捡回一条小命,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被撵得够呛,油光水滑的毛皮都被电成了炸毛团。最后趁江澄一记鞭子打歪,黑猫后腿发力,窜到了一片宽大的荷叶上,借用灵力站稳,尾巴直立,连连讨好告饶。

“闭嘴!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比,给我滚下来受死!”江澄柳眉倒竖,杏眸圆睁,白皙的脸蛋因为一路追赶变得粉扑扑的,瞧着格外可人。若是平时,魏无羡定要好好调戏一番自家招人怜爱的小师妹,但今日脑昏办砸了师妹千叮咛万嘱咐的要紧事,能保下一双腿已是万幸,还是不要再挑战师妹在奔溃边缘岌岌可危的心弦了。

“澄澄啊,凡是要往好处想。你看人家花君不也没生气嘛,接了你的帖子,还专门把山鸡按你最喜欢的方式料理好了送来,心里肯定是有你的。所以莫气莫气,保持微笑,你明天还要和花君一道赏雪呢!”魏无羡用爪子抱紧脑袋,琥珀猫瞳因为求生欲的高涨显得格外晶莹,光华流转,楚楚可怜。

不知是魏无羡哪句话戳中了江澄的心思,还是说江小少爷就吃人买可怜这一套,劈啪作响的软鞭渐渐息了声响。江澄收了紫电,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泽芜花君一风华绝代的大妖,送云雁我都觉得配不上,你到好,给人家送山鸡——送锦鸡也比山鸡好啊。”

魏无羡瞧着江澄那“我不管,我就要夸泽芜花君”的小模样,蓦然而生儿大不中留的沧桑之感。

没奈何,谁让对方是风华绝代一大妖,小师妹修为不够,一见钟情,可不就得巴巴陷进去,还拖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师兄下水,真是时也命也。

红楼泽芜,这是最近几年云梦最大也是最神秘的谈资。

传闻他是妖境初年三毒妖王座下的得力干将,妖王陨落后闭关千年,百年前方才出关。泽芜花君实力深不可测,是名副其实的大妖怪,更兼得他尚未归属任何一脉,引得各方势力竞相招纳,竭尽名利诱之。但显然品质高洁的泽芜花君不屑与此,婉拒了所有明里暗里的招揽,广袖一甩,回首便归了故里,在妖王宫遗址处建了府邸,就此定居下来。

魏无羡见过这位泽芜花君,那时他正陪着江叔叔拜访红楼的主人,听说他是威震一方的大妖,便不顾礼仪拉着满脸写着愿意的小师妹,躲在花丛里偷窥江叔叔和泽芜花君谈话。

那鲜少露面的花君姿态优雅地品饮佳茗,垂落的衣摆层层叠叠,像极了江上寒雪,偏他唇边含笑,恍若春山清泉,消融了堆积的冰雪;眉眼绻舒,又似云上皓月,驱散了阴沉的絮霾。魏无羡也不是没见过花妖,魅惑有之,清纯有之,娇憨有之,但唯有这朵,是真正倾尽天下绝色,世间独一无二的风华。

“这就是泽芜花君?难怪江叔叔如此推崇他,当真是天下无双的人物。”魏无羡小心翼翼地拨着草叶,满眼惊艳,压低嗓门同身侧的江澄夸赞。

“嗯。”本来以为一向眼光甚高的江澄不会理睬自己,却没料一旁轻声传来应和。魏无羡讶然,扭头一瞧,嘿,自家小师妹毫无形象地蹲着扒拉草叶子,一双杏眸炯炯有神,盯紧了厅中的白衣花君,魂儿都被勾走了。

“看来我要更高看泽芜花君一筹了。这才第一面呢,我家阿澄的心都快跟着去了,要是日后深交,你还不得巴巴跟着人跑了?”魏无羡摸着下巴,戏谑道。

“不,”谁想江澄一本正经地摇头,肃然道,“不是我跟他走,是我要娶他。”

魏无羡:“???”

魏无羡:“喵喵喵?”

“我要娶他。”江澄眼神坚定,言辞恳切,虽千万难吾往矣。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莲花坞首席大弟子魏无羡第一次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他太不关心自家师妹了,以至于低估了江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勇气。

就这样,魏无羡莫名其妙成了江澄采花小队的主力成员,平日里帮追人经验为零的江澄出谋划策,如果虞夫人起了疑心就第一时间冲上前顶锅。不知是他瞒天过海的本事太高,还是江澄棒槌气质过于卓著让人看不出半点桃色,总之到现在,云梦妖境百姓是压根没觉得江小少爷是在示爱,还以为他是在替父极力招揽泽芜花君。

也不晓得这泽芜花君是怎么想的,不过看他答应了和阿澄一道赏雪,总不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今天的大师兄还在为小师弟突如其来的爱情操碎心。


玄猫悄咪咪探下一只爪子,见江澄故意把视线移到一旁,想来是打算放过他了,便不再顾忌,灵巧地跳下荷叶,就地化作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笑嘻嘻地就要去勾江澄的肩。

“怎么还皱着眉头呢?像个小老头似的,来来来给师兄笑一个。待会咱俩一块吃烤鸡去,饕餮楼做的烤鸡,那滋味,一流!我去开几坛梨花白,提前祝贺咱家澄澄抱得美人归!”

江澄不轻不重地拍开某只乱动的猫爪,冷笑道:“不是咱俩,是只有我一个。你个不成事的坑货还想染指我的烤鸡,做梦去吧你!”

“不是吧澄澄,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你过河拆桥,你卸磨杀驴,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嘤嘤嘤。”魏无羡听江澄这么一说,更加不肯放开他的猫爪。他一把抱住江澄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在颈窝里乱蹭,边蹭边嘤嘤嘤。

“我操,魏无羡你给我死开!”江澄一惊,待反应过来怒火再起。他一边推搡颈窝处的脑袋,一边怒喝:“我就因为去检查南境结界拜托你送这么一次,你就给我闹幺蛾子,到底是谁无理取闹?!”

“我不管我不管!之前我给你想了那么多计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别想甩开我一个人吃独食!”魏无羡表示打死也不松手,一松手可是懊悔不已的错过。

正当两人闹得欢,身后便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

“江澄,你结界巡查完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胡闹?!”

“阿娘。”江澄一听这声音,顿时不敢继续嬉闹了,站直身子,乖乖向迎面而来的紫衣美妇行礼。

“虞阿姨。”魏无羡也立马从江澄背上下来,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弯腰拱手。

“回阿娘,南境结界巡查完毕,并无异样。儿子已将令牌送还境卫所,交接顺利。”江澄见母亲面色不虞,不知在哪里受了气,生怕她迁怒,忙上前汇报工作结果。

虞夫人听了江澄的汇报,面色略有好转,但一看江澄不自觉地挡在魏无羡面前,将他身子遮了大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阴沉下来,冷笑道:“你挡在他面前做什么?怕我骂他不成?江澄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少跟魏无羡鬼混,修为比不过,能力比不过,连你那个爹跟前的面子也比不过!再不努力修行,整天游手好闲,你这个少主之位是不是还要拱手让人?!”

江澄垂着头,鸦羽长睫微颤掩住心思,但攥紧拳头上暴露的青筋却彰显了他的不平静。

魏无羡看得心焦,不过他知道此刻开口无疑火上浇油,只能按住性子,走上一步和江澄并肩,一同听虞夫人训斥。

好在虞夫人并不是专门赶来骂他们的,见两个小可怜肩并肩,垂头丧气一起挨骂,气也消了大半,但嘴上仍不肯服软,丢下一句“自去演武堂将剑式练十遍。”就匆匆离去,连江澄偷拿她紫电的一事都忘了算账。

侍女金珠没急着跟上去,留下来柔声解释:“夫人今天气不顺,迁怒到小公子了。但小公子要知道,夫人是疼你的,这不还嘱托了小厨房,给小公子留了桂圆鹌鹑汤,小公子记得去喝,驱寒暖暖身子。”

“谢谢金珠姐姐,我一会就去喝。”江澄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喜。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好孩子。

金珠满意地离开了。

目送金珠走远,左右已无他人,江澄眼中的光一点点晦暗下去。他像是卸了什么劲,不顾及形象地蹲坐下来,双手抱膝,脸埋在膝上不做声。

魏无羡也没开口安慰,陪着他蹲下来,给了江澄一个大大的抱抱。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无羡才听见臂弯里传来闷闷的声响。

“今天父亲回来了。”

魏无羡在心里叹了口气:江叔叔与虞阿姨是一对怨侣已是心照不宣的事,看虞阿姨刚才气冲冲的样子,怕是又和江叔叔吵起来了。

想到这,魏无羡不禁心疼地拍拍江澄的后背。

“父亲不喜欢阿娘,连带着不喜欢我,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在乎。”江澄嗓音生涩,几度哽咽。

“谁说的,怎么会不在乎?!”魏无羡反驳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话里的苍白,又急急忙忙补充。

“就算江叔叔不在乎,但我在乎啊,虞阿姨在乎,师姐在乎,妖境的百姓在乎。江少爷护得一方平安,美名远传,泽芜花君听了,也肯定会在乎!”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别哭啊,哭肿了眼,明天怎么去见你心上人?”

魏无羡手忙脚乱地安慰着,然后就被江澄锤了一拳头。眼眶泛红的小少爷揉揉眼睛,明明还带有鼻音,但依旧嘴硬:“你才哭了,猫毛进了眼睛,我揉揉还不行?!都怪你,到处掉毛,呛死我了!”

面对睁着眼说瞎话的江师弟,扣了好大一口黑锅的魏师兄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得把这小祖宗捧在手心哄。

“是是是,是我的错,要师兄给你吹吹不?”

“不用,”经过这番宣泄,江澄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拉着魏无羡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道,“走吧,说好了的梨花白,你可别赖账。”

“放心,酒管够。”看江澄心情好了,魏无羡脸上也带回了笑。

刚才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轻轻过去了,只是有个问题江澄一直没问出口:

为什么彼此不相爱的人,还要勉强自己和对方在一起?

因为有父母的前车之鉴,江澄对自己的爱情婚姻一直抱有极其悲观的想法:与其两个不合适的人彼此磋磨,还不如做只单身妖来得轻松快活。

因此哪怕江澄出身再好,修为再高,长得再漂亮,他依旧还是活得像个棒槌,没有哪个媒人想不开要给江家小少爷说亲。

所以当魏无羡知道江澄想追泽芜花君的时候,蓦然而起“吾家有弟初长成”之感,也不问为什么,赶着给江澄出谋划策。

难得小师弟开了窍,再不助力一把,难不成要看他做一辈子棒槌?

要不得要不得,在下还想撸小猫崽子呢。


二、

秋霜初降,桑雪花落。

每年霜降前后,是云梦妖境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桑雪迎冬节。

传说昔日的三毒妖王对其麾下幕僚能者相当礼贤下士。曾有一位门客,出身南方,十分想念故土的细雪霏霏,妖王听了,特地为他从清河妖境移植来十几棵桑雪树——此树是清河妖境的特产,于霜降前后开花,花期不过一周,并无多少特别的地方,只是它的花瓣细碎洁白,风吹过极易落下,像是下了一场小雪,以此来慰藉门客的思乡之情。

千年光阴转瞬过,曾经的桑雪树已绵延江堤,妖王借雪慰客的故事也成了美谈,只是由此产生的节日却代代流传下来。每当桑雪树花期,云梦百姓都会换上最时鲜的秋装,裁罗缎制百花,五颜六色地戴在鬓角,呼朋唤友去江边赏花,看那一场花雪落,像是提前见到白雪纷飞,欢欢喜喜迎接那个银装素裹的季节到来。

桑雪节期,富贵的人家早就派仆人用帷幕圈好了地方,等到了时间,车马如龙,能把江岸挤得满满当当。再有点权势的,先一步就订走了画舫,泊船江上,还能见桑雪花顺流而下,琼花碎玉,美不胜收。普通百姓抢不到好的赏花地点,也不丧气,盖因这段日子是商贩市肆顶热闹的时候,为了招揽客人,多半在打折降价,务实的百姓可不得趁这时候囤点货,好踏踏实实过个冬,再说了,看不见桑雪树,满江岸的华美帷幕也可以一饱眼福,若是运气好,能见到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拾得她们不慎掉落的珠钗步摇,那可算是意外之福了。

当然,桑雪节受那么多人喜欢,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是小情侣们约会的好时候。试想,一对两情相悦的璧人相依相偎,看纯白的碎花落在眉间发梢,十指相扣,轻声发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携手白头吗?”

多么唯美!多么浪漫!

因此在云梦,“我们一起去桑雪节赏雪吧”基本等同于“我们一起约会吧”。

虽然不知道泽芜花君知不知道这暗语,但这不妨碍江澄即将赴约的好心情。

换上不久前刚让红绡坊做好的新装,雪青的剑袖轻袍,九瓣莲纹压领,鹅黄的腰带一束,衬得身姿愈发修长挺拔。江澄满意地看着镜中的俊小伙,真是妖逢喜事精神爽,连平日里因为气血不足而略显苍白的脸都红润不少。

或许是因为太开心了,眼角唇边的愉悦藏都藏不住,连江厌离都看了出来,揶揄了自家小弟一番,弄得江澄怪不好意思。

江枫眠一大早就出去了,倒是虞夫人还留在饭厅里,见小儿子乐呵呵的傻样,眼皮子一跳,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出门注意些,少往人群里挤,早点回家。

江澄笑呵呵地应了声好,拿上准备好的礼物便兴冲冲出门——按照狗头魏军师的说法,男子汉大丈夫要懂得体贴人,万万不可让心上人巴巴等自己,要提前一步到,风度翩翩地等着那人来。

江澄出来的早,但是街上已经有不少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欢欢喜喜地朝云梦泽涌去。有机灵的卖货郎一早挑起货担,清脆爽利地在街上叫卖,没多大功夫就卖出了不少东西。

江澄平日里如不是忙于维护妖境太平,就是个十足的家里蹲,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还喜欢宅在家里,故而看到这喧嚣热闹的场景还有几分稀奇,忍不住想停下来买几个做工精巧的小玩意,但一想到自己还有约在身,忙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管住腿往约定好的茶楼走。

到了定好的茶楼,江澄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包厢,就看看心心念念的人捧着茶盏,眉眼盈盈地看着他。

今日的泽芜花君仍是一袭白衣,衣摆袖口却染上了淡淡的红,不是平日里欺霜赛雪远人万里,反而多了几分柔和惹人亲近。

花君绝世无双的脸上带着情真意切的笑意,江澄活这么大,还是能分清笑容的真假。他看得出来,花君见到他是真得高兴,红褐眸子里眼波如潺潺秋水,卷走了清早未消下去的寒气,随之而来的暖意熨帖得人熏熏然。

云梦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泽,泽芜花君你怎么在这?哦不是!我是说,你来得好早,等久了吧?”江澄被花君这一笑迷得晕晕乎乎,原本还清楚的脑子像加了浆糊,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这还没上菜呢,人就醉了。

“无妨,是我来早了,让小少爷为难了。”花君相当善解人意,一句话就把锅揽过去。

一旁的仆从眼观鼻,鼻观心,难得大不敬腹诽:您老哪是来早了,是来大早了,天不亮就在茶楼里等着,热茶都换了好几壶。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主人是真对江家小少爷上心了。

“不为难不为难,你等我怎么可以说是为难呢?!”江澄忙摆手否认,红扑扑一张脸,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咳嗽一声问道:“花君可曾用饭,要不我们先去饕餮楼,然后再去赏花也不迟?”

还好早饭吃的不多,陪美人再来一顿也是吃得消的。

“不用麻烦了,我用过一些糕点,今日赏花盛会,去迟了未免可惜。”眼前的小猫一如往昔般体贴,但年岁毕竟小了些,没藏好眼底的雀跃,而他又怎么忍心看小猫露出眼巴巴的样子,干脆直接地拒绝了提议。

“晚了也没关系,我定好了画舫,到时候我们可以到江上赏花,不用和人挤。”江澄可舍不得让好好一美人被人海中挤来挤去。

“那曦臣更加期待了,”花君笑着走近,在竖着尾巴的小少爷耳边轻轻说了句,“走吧,晚吟公子。”

——“走吧,晚吟。”

江澄睁圆了一双杏眼,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恍惚,似乎有人正抱着他,耳鬓厮磨,声声唤着一句“晚吟”。

分不清虚幻现世。

“你刚才叫我什么?能再说一遍吗?”江澄轻声问道。

花君以为江澄不乐意别人这么叫他,内心焦急,表面却不漏声色,解释道:“我自认与小少爷相熟,再这么客套地称呼未免生疏,便自作主张唤了字。还请小少爷莫怪曦臣唐突,若小少爷不嫌弃,亦可唤我‘曦臣’,算是礼尚往来。”

“能和泽芜花君这般熟稔,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怎么会嫌弃?”江澄很快就从方才的愣神中走出来,笑道。

“那晚吟怎么还用这么疏离的称呼?”花君眸色黯然,看上去有点委屈。

真真一啼万古愁,江澄被他看得心都快碎了,忙道:“怎么会?曦,曦臣,我们走吧,一会街上人多了,就不好走了。”

泽芜花君蓝曦臣,已经多久没人这么叫过他的名字了——他活得时间太久,都活成了别人眼里口中不敢亵渎的神话。

仆从偷偷打量并肩出门的二人,虽然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愿意和江小少爷互称表字,但不得不承认,主人的名字只有在江小少爷口中念出来,才那么情深,那么理所当然。


魏无羡为了小师弟追人可是下了血本,力排万难给江澄定下了整个云梦最好的画舫,饶是见多识广的蓝曦臣,见了江边奢华精致的画舫,也不禁惊艳了一下。

当然这账还是算在江澄头上的。

财大气粗的小少爷表示无所谓,回去卖了师兄就还钱。

画舫里早就备好了茶水点心,江澄还怕江上寒风吹冷了蓝曦臣,特地加了层结界,这样既能饱览江上美景,还不怕风吹。

我真是太贴心了。小少爷美滋滋地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蓝曦臣对仆从嘱托几句,便和江澄上了画舫,见自己的座位上还多了层软垫,折扇掩唇笑道:“晚吟可是太惯着我了。”

“因为是你才惯着。”旁的人不惯着我就差不多了。

得到这不假思索的回应,蓝曦臣一愣,道:“怕是涣被惯久了,日后不免得寸进尺。”

“曦臣真是会开玩笑,你一个正人君子,别担心我将来得寸进尺就行了。”话虽这么说,但江澄巴不得蓝曦臣得寸进尺些,最好得寸进尺到允许他摸摸小手,感情速度升温。

正人君子吗?不敢当啊。

蓝曦臣眼神晦涩不明,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同江澄在矮几边坐下。

满树繁花的桑雪已经落了一夜,江面上浮着薄薄一层碎花,随着水波一圈圈向前漾开。江岸上已有了许多人家,兴高采烈地玩起游戏,将准备好的熟鸡蛋、大红枣丢进江中,顺流让人取食,而抢到这些彩头的人则被视作有福气,要给大家表演节目助兴。江澄被岸上的欢声笑语吸引过去,看了几眼,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千年前的一桩故事,如今倒成了一个盛会,真是有趣。”江澄兴致勃勃地欣赏江岸的盛况,突然想到对面的可是一个千年大妖,还是当初三毒妖王门下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往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曦臣,妖王借雪慰客的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桑雪树真的是他为门客从清河妖境移植过来的?”

小猫的眼睛亮闪闪,比舫外的秋阳还要明媚,蓝曦臣遗憾现在不能吻上去,略微思索会,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还能我觉得?江澄疑惑不解,但还是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妖王不像是给门客移植的,倒像给自己爱人栽的。”

蓝曦臣听了这个回答似乎很高兴,展颜一笑,又问道:“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为一人留一雪,如果是我的话,只会给心爱的人做。”江澄觉得这话太直白了点,耳根微微发热,忙借用礼物转移视线。

“对了,我在奇货居看到的一本乐谱,是名家山回客的独本。听说你喜好音乐,便拿来送你,希望你不要嫌这份礼薄。”江澄捧出一个木匣,匣里是包装精美的一本乐谱。

蓝曦臣看着封面上的“山回客”,对面是江澄炯炯的大眼睛,有些不忍心告诉他,山回客其实是自己其中一个笔名。

“你送我的礼物,我怎么会嫌弃。”蓝曦臣最终还是放弃告诉江澄真相。他小心收好匣子,端起茶盏,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你刚才说的是对的——桑雪花确实是妖王为他爱人移植的。”

“我就说嘛,我的直觉就没出过错!”江澄的想法得到应证,高兴地多吃了两块糕点。

“你送了我这份大礼,我总不能不回礼。这是我从妖王那里学来的小把戏,你看着开心就好。”蓝曦臣五指收拢,桑雪花瓣在他手掌渐渐滚成一个花团,突然他手一松,掌心冒出一簇灵火,顿时吞没了桑雪花,但令人惊奇的是,花瓣不仅没有烧成灰烬,反而烧成荧光点点的尘粒,像是璀璨的星尘,风一吹,便吹出人间银河。

“可惜了,若是晚上,还能更美些。”蓝曦臣略有点惋惜。

“不会啊,这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桑雪花还有这样的奇效!”江澄看着蓝曦臣掌心的“银河”,惊喜地伸手一探,感受到花粒从指缝溜过,像是夏日躺在阁楼上,抬手可摘星。

“我只送了你一本乐谱,你却送了我凡间银河,我都不好意思自夸大礼了。”

蓝曦臣凝视着江澄的笑脸,看那转瞬即逝的星光被他澄澈的眸子收敛,一如千年前,他以为凡间银河在掌心,殊不知在自己心中,这银河一直在他眼里。


千年前,北方战事刚平定,妖王难得有几天空闲日子。蓝曦臣怕这只劳碌猫闲不住,埋头公务又累坏了身子,想方设法让他歇歇,不过总是左耳进右耳出,阳奉阴违玩得比他们这些军师还溜,这不,一个没看住又不知道跑那忙去了。

风度翩翩的泽芜花君差点掀了整个花园,也没找到惯会藏猫猫的妖王,反而碰上了几个背后嚼舌根的。

“嘿,要我说,妖比妖真的不能比。你看那个花妖蓝曦臣,化形才多久就受到王的青睐,平步青云,不但有了封号,王还专门把宫里最好的红楼赏给他。咱们这些化形早的,见了他还要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叫声‘泽芜花君’,真是比来比去气死人。”

“你也不看看他那张脸?花妖最会勾人,谁知道王看上的是他的才能还是他的人?指不定是靠床上叫得浪才被王提拔上去的呢。王也是纵容他,恃宠而骄,看不起谁呢?!”

“说不准,嘿嘿嘿……”

蓝曦臣认得那两个妖怪,是妖王门下不得志的无名小卒,才疏学浅却自视甚高,也难怪他们看不惯深受妖王器重的自己。

类似的话蓝曦臣不是没听过,只是他们诋毁自己无所谓,千不该万不该侮辱他的王。“祸国妖妃”泽芜花君冷下素来笑容可亲的脸,让战战兢兢的随从随便找个理由,把那乱说话的两妖赶出宫去。

恃宠而骄?难为他们给自己找个错处,不好好利用岂不白费他们的良苦用心?

但即便发作了一番,心中还是有气的,晚上行事的时候便走了神。

“嘶——蓝曦臣,你弄疼我了。”白天东躲西藏的妖王此刻乖乖躺在自家花君身下,或许是因为躲出了愧疚,连嗔怒都是虚张声势的,小虎牙啃两口脖颈就算放过他了。

“不好意思,我弄伤你了。”蓝曦臣是立马被江晚吟的痛呼唤回神。他心疼地看着江晚吟被自己捏红的手腕,懊恼自己的大劲,于是轻轻附上唇,软舌一下一下替人按摩着。

江晚吟享受着爱人的关心,也不着急继续,另一只手摸着蓝曦臣顺滑的发丝,懒懒地问道:“怎么了?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我在想,晚吟是不是太纵容我了些?”替江晚吟消了手腕上的红,蓝曦臣与那双令自己着迷的杏眸对视,惶恐不安地发问。

“你现在才想啊……”江晚吟丢了蓝曦臣一个白眼,不适地扭了下腰,一下便感受到体内某个物什蠢蠢欲动,整事待发,忍不住又咬了他一口。

“你看看,除了你,还有谁敢在妖王身上放肆,还一声声喊着我的字,”江晚吟冷哼一声,道,“我不纵着你,你还能上我的床?”

“那晚吟还能更纵容我一些吗?”蓝曦臣吻上那还在不屑的红唇,听江晚吟发出被压抑的甜腻呻吟,含含糊糊地追问。

“你还想我怎么纵容?除了让我给你摘星星,你随便提。”被伺候爽了的江晚吟大有朝昏君方向发展的潜质。

“我想看雪,晚吟能让我看一场雪吗?”蓝曦臣问道。

“现在?这大夏天我怎么给你看雪?!你还不如让我给你摘星星呢。”江晚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不禁反驳道。可一看到蓝曦臣神情低落,江纣王心又软了,自己放出去的话,打肿脸也要给美人实现。

白皙细腻的长腿一抬,勾住了身上人的腰身。妖王将自己送入怀中,眼角因为情欲染上了绯红,格外妖滟。他含住蓝曦臣圆润的耳珠,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想要看雪啊?行啊,把本王伺候好了,本王就满足你。”

“遵命,我的王。”

花君声音暗哑,眼底欲望翻腾。他将倨傲的王压回柔软的床褥,及腰的青丝披散下来,掩不住一室旖旎。


第二天,捂着腰的王咬牙切齿,一脚把盛宠的花君踹出去,责令他不完成自己布置的任务就不要回水华宫。

知道这是为了给自己竖威信,蓝曦臣再怎么想赖在江晚吟身边也只得乖乖先完成任务。一时间他忙得不可开交,过上了白天干妖王的话晚上干妖王的日子,连之前触怒过他的妖怪莫名其妙暴毙也没能让他腾出心思。

蓝曦臣以为那夜“看雪”只是床笫之间的玩笑话,没想到三个月后,江晚吟身边的小侍女就来找他,说是妖王云梦泽有请。

满腹疑惑的蓝曦臣跟着小侍女七拐八拐,这才在一棵桑雪树下见到广袖宽袍的江晚吟。

他很少见这样的江晚吟。三毒妖王一身傲骨,剑袖劲装磨出锋利的棱角,寒光泠泠,教人不敢轻视,平日里也只有私下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显出一点柔软,扯着自己的鬓发软声骂他“衣冠禽兽”、“满肚花花肠子”。

而此刻,宽衣缓带的江晚吟卸了冷硬的外壳,露出软乎乎的内里。他依靠在桑雪树下,发间落满了细碎的白花,像是覆了一层小雪。

“你站在那里干嘛?傻了不成?”江晚吟挑眉问道。

“非也,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曦臣只是看痴了。”蓝曦臣快步上前,替江晚吟拂落发上碎花,柔声道。

“就你会油嘴滑舌。”江晚吟嗔了一句,却是高兴的,连生气的样子都摆不出来。他拉过蓝曦臣的手,指着还在落花的桑雪树得意地说:“这是我从清河妖境移植来的桑雪树,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它开花了。你看这花落得,像不像在下小雪?嘛,迟了些时候,好歹赶在冬前给你看成了雪,等真下了雪,我再陪你一道看,你说好不好?”

蓝曦臣不敢置信,伸出手,等轻若无物的花瓣飘落自己掌心,这才惊喜地找回自己声音,问道:“这,这是为我准备的?”

“不然呢,”江晚吟有点冷了,钻到蓝曦臣暖烘烘的怀里,反问道,“除了你,还有谁值得让本王废这等功夫?”

这真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蓝曦臣激动地抱紧怀里骄傲的小猫,温暖的吻落在他额头,鼻尖,唇上。

“等等,等等再亲!”就当江晚吟即将沦陷温柔乡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清河妖境的小王爷和自己提过桑雪花还有一个妙处,这下也顾不了许多,推搡开蓝曦臣,喘着不情不愿的粗气。

妖王广袖一甩,幽蓝的妖火便落在江面漂浮着的桑雪花上。蓝曦臣不明所以地看妖火绵延了一片江水,但很快,他便震惊地睁大眼,看妖火熄灭,江上腾起一阵星雾,熠熠生辉,像是星云倒悬,银河倾泻。

他的王,将天上星尘,拖入凡间。

“这是雪,这是星星。喏,雪和星星都有了,君无戏言。”江晚吟眼底倒映着他创造出来的星河,但这星河里只放得下抱着他的小花君。

——“二哥,你是真的幸运。旁人都说三毒妖王眼里山河万千,但在我看来,他眼中的万千山河也只放得下一个你。”

“何其有幸。”蓝曦臣吻住怀里的王。这回江晚吟没推拒他,搂住脖子,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

“你值得。”

桑雪花落,落人白首。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千年后的泽芜花君深深地看着久别重逢的爱人,看他眼中千年未熄的光芒,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绕过几案抱住他。

“曦,曦臣?”江澄被抱懵了,好闻的花香充盈着鼻腔,刺激得大脑发白,只能呆呆地寻问。

“在过几日,就是晚吟的生日了,曦臣届时定有大礼相赠。”


三、

“唉。”魏无羡走到左边,听到江澄传来一声叹息。

“唉。”魏无羡走到右边,听到江澄传了一声叹息。

“唉。”魏无羡走……魏无羡不走了。

“我说小祖宗,你都趴在那一上午了,有什么话直说行不?你这叹气得我心慌!”魏无羡终于受不了了,冲到书案前,捏着江澄的脸蛋就往两边扯。

“衣嗦他斯涩莫意思啊(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啊)?”江澄被捏着脸乖乖地抬起头,眼神依旧茫茫然,口齿不清地问道。

完了完了,就出门一次,魂都跟人家跑了,虞阿姨,江师姐,不是我看不好自家的猫,是他非要去拱红楼的花,我真的拦不住啊。

没有及时挨打的魏无羡心底悲凉,深感小师弟已经傻了,救都就不回来的那种。

江澄可没空管魏无羡此刻复杂的心情,他还陷在那天温暖的拥抱里,难以自拔。

其实那个拥抱的时间真的很短,蓝曦臣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自己行为不妥,留恋会怀中人的温软,才匆匆放开,歉然道:“不好意思,是曦臣失礼,吓到晚吟了。”

“你,为什么,要抱我?”江澄是彻底呆了,连红晕都是姗姗而来。他结结巴巴,话语惊疑中还藏有不可明说的窃喜。

“因为,情难自已。”

这是蓝曦臣给他的回答。

情难自已情难自已情难自已……

江澄突然窜起来,吓得魏无羡手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在江澄白嫩的脸蛋上划出两道红印。

“靠,魏狗怂你找死?!”江澄捂着脸,没好气瞪了魏无羡一眼。

“不关我事啊!谁让你突然站起来的!”魏无羡连连摆手,速度甩锅。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什么,贱兮兮凑过去,轻声问:“只是澄澄呀,你魂不守舍地在想什么呢?来和师兄说说呗。”

“我只是在想,泽芜花君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呀?”江澄捧着脸,满眼向往。

好一个花痴儿郎。魏无羡怕说错话被江澄乱棍打死,小鸡啄米点头:“是是是,没意思怎么会和你约会?没意思怎么会一路送你回来?没意思怎么会答应来参加你的生辰宴?”

哦豁,我说得好有道理,是不是快接近真相了?

摸着下巴严肃思考的魏无羡被兴奋的江澄赏了一巴掌,一掌放倒在书案上,耳边还是小祖宗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和父亲阿娘说明吗?然后上门提亲?啊呀,人家是大妖,是不是什么都见过,那我该带什么东西去比较好?婚服红绡坊做怎么样,婚宴还是让甘饴庭来办吧,它那里比较熟练。”

魏无羡也不打断江澄,趴在案几上,听他一路畅想,都快把将来崽崽的小名取好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小师弟这么能编呢?哭笑不得的魏师兄如是想。

“少主,大师兄,不好了!”这时,屋外急急奔来一个小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喊道。

屋内二人瞬间收敛了玩闹的神情。江澄绕出书案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落梅山的防守结界被人为破坏了,妖兽都跑出来作乱,主母让少主和大师兄各带一队弟子收服妖兽,修补结界!”小弟子有些慌乱,但还是口齿清晰把虞夫人交代的事讲明白了。

“破坏结界的妖可曾抓到?”魏无羡听了脸色也不大好看,追问道。

“没有,”小弟子摇头答道,“主母说这事由她负责,少主和大师兄收妖兽补结界要紧,免得殃及无辜百姓。”

“好,我们这就过去。”江澄道。

“落梅山?那不是离红楼不远……”魏无羡蹙眉喃喃道。

“你想多了,这事应该和泽芜花君没有什么关系,”江澄压下心头的惶恐,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嗯。”


“两界相接,妖界天幕已有残缺,如果再不想办法补损,妖界大难,不可避免!”

“曦臣,多亏了你的阵法,有了它,我们就可以封印天幕漏洞,妖界有救了! ”

“启动阵法需要的灵力太多,非妖王不可。曦臣,你先和清河妖王去他那里布置阵法,这里有我。”

“我是云梦妖境的王,不在这里等我的子民回来,还能去哪?快走吧,我还等你早点回家。”

“丧报!云梦妖境遭叛乱,妖王遇袭,已重伤陨落。”

梦中的背景永远是晦暗离乱的,斑驳的色块拼接成令人不适的扭曲图案。蓝曦臣涉过喧嚷纷繁的声潮,想要穿过破碎的往昔到达彼岸,却还是被黏滑的水草缠住魂魄,拖入更深层的梦魇。

他本意做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却总是忘了自己尚是梦境的傀儡。

“呼——”蓝曦臣睁开他疲惫的眼睛,吁了一口气,再看时,眼中已恢复清明。

“阁下既备大礼赠与曦臣,何不现身,让曦臣一尽地主之谊?”

清雅温和的声音叫人如沐春风,冷冰冰的眸子里却是杀意凛然。原本该在榻上安卧的花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里,衣冠齐整,广袖一振,不远处空地显现一团浓雾。

“若不是你弄的这藏头缩尾的阵法,方才在梦里,你就该死了。”一个阴狠的男人走出浓雾。他风尘仆仆,身形消瘦,像是覆了一层皮的骷髅,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亮得可怕,似乎在用全身的力量支撑着这点光亮,只为看到眼前这个人的灭亡。

“可惜你幽言穷尽方法,也没能从我这藏头缩尾的阵法里走出来,”蓝曦臣颇为惋惜,“而你族引以为傲的梦魇之术却也困不住我,倒是让我见到过往之人,追忆了一番往昔。”

“你住嘴!装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是一个妇孺老幼都不放过的刽子手罢了!”

幽言最听不得这些话,因为这会让他一遍遍回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血色的阵法如凄艳的曼殊沙华,在部落的土地上徐徐绽放,而绘制这个阵法的材料,则是全族人的鲜血!

他被父亲藏在密窖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那与血夜格格不入的花妖踏月而来,族人想要抓住他素白的衣角求饶,但却被他笑盈盈地推向更恐怖的深渊。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沾血的笑脸,而它的主人此刻正淡漠地站在自己对面,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表演。

“千年前,梦妖全族叛乱,在王修补天幕最虚弱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好向当年岐山妖境之王递上投名状。如此卖主求荣之徒,当诛。”昔日的血色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越变越淡,反而成了蓝曦臣心口最深的血痕。若不是阿瑶和他说集聚晚吟的魂魄,养魂千年即可送入轮回,当年他怕是报完仇后就跟着魂飞魄散的王去了。

幸好幸好,晚吟最后还是回来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个一如往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从来不信命运的泽芜花君第一次祈愿未来鲜少坎坷,畅途平安。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幽言哪里听得进蓝曦臣口中半个字,双刀出鞘,便朝蓝曦臣攻去。

“我为灭族之仇而来,今夜不管如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少主?少主?”

江澄心神不宁了一晚上,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连身边的弟子叫他,也是连叫几声才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江澄揉揉额角,努力让自己精力集中,问道。

“结界修复完毕,少主随时可以归队了。”弟子道。

“好。”江澄应道,余光随意一扫山下,不知看到什么,突然脸色骤变,顾不得其他,疾风似的奔下山去。

“江回江源,你们两个速速带队下山,不得有误!”

被点名的两个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江澄人就跑没影了,连根猫毛也没留下。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向主母交代时,跟队的小弟子惊讶地喊到:“红,红楼那里,有大妖在斗法!”

!!!!

落梅山下的红楼,此时不复往日宁静,大妖的威压笼罩了整个庭楼,隐隐可以看见其中刀光剑影。楼外草木疯长,居然呈现青面獠牙的妖相,将精致的楼宇变成一座囚笼。

“出大事了……泽芜花君这是和谁在斗法啊?还有少主,他不会往红楼去了吧?”江源呆愣愣地呢喃。

“啊呀,你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师兄!”江回急得团团转,见同伴呆在原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

今晚,注定不是太平的夜。


“呼……呼……”

庭院内的生死之战已经尘埃落定。幽言躺在泥泞的土地上,手脚经脉皆断,却不见鲜血流出。他喘着粗气,目呲欲裂,挣扎了两下还起不来,干脆放弃,仰视那气定神闲的仇人,冷笑道:“你还真是费心思,怕我脏了你的地,还顺便给我止了血。”

“这是王的故居,我不允许叛主者的血脉污染这里。”蓝曦臣收回本命灵剑,方才的恶战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困扰,扫尽争斗中沾染的尘土,衣冠皎皎,依然是那个不可亵渎的泽芜花君。他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幽言,就像看着无趣的丑角不甘地退幕。

“你们一族,当年贪得无厌,不满王的安排,摇尾乞怜投靠外敌,落得如此下场,罪有应得罢了。”

这件事幽言岂会不知,只是从一开始,他的一生就错了。

“从化形开始,我就一直在和人比较,可惜没一样比得过别人。姨娘拿我争宠,却怨怼我的无用,父亲从未正眼看过我,我想要一句夸奖都是奢望。我知道,他最后留下我,是因为我是他最听话的孩子,可以毫无保留的牺牲自己。我生来就是一颗棋子,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或许是人之将死,所担重任快要放下,幽言眼神涣散,身上的戾气逐渐散去,他咳嗽两声,自嘲笑道,可惜哭丧久了,并不怎么好看。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既然为了复仇,又怎会没有后手?”

话音未落,幽言的身体骤然炸开,满天火星从飞溅的血肉里熊熊坠地。蓝曦臣暗道不好,眼疾手快布下阵法,不让火势蔓延开来,自己却被困于其中。

这是木类妖怪的天敌——昧火!

“幽言,我已在你身上种下了昧火火种。你一定要活下下去,为全族人报仇雪恨!”

千年的血仇,千年的烈焰灼焚之痛,终于在今天结束了。父亲,不知九泉之下,幽言能不能得到您一句夸奖。


沾之则燃,水泼愈盛的昧火是草木花妖最畏惧的灵物,哪怕是修为高深的大妖,遇上它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事。蓝曦臣蹙眉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火种殃及到阵法外围,略微安心——毕竟方才打斗动静不小,如果闹得更加热烈,就怕引来他心疼的小猫。

多亏阿瑶事先送来书信警醒。身为清河妖王王嫂的他比宅居在云梦的蓝曦臣更先一步知晓幽言越狱寻仇的事,这才让蓝曦臣未雨绸缪,早先遣走下人,加固阵法,将损失降到最小。

现在这样算是最大的变数了。

蓝曦臣看见如虹剑光斩开迷阵,矜傲的紫是黑夜里最温暖的颜色。他隔着火光,看到了那清丽脸上的慌张,心底有些无奈。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让晚吟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曦臣,你在里面别急,我这就拉你出来!”江澄在看到蓝曦臣那一刻就兵荒马乱。他用灵力覆体,想要冲进火墙里将蓝曦臣带出来,却被设下的阵法阻拦了脚步。

“这是?”江澄惊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心头的恐慌加剧,声音在嘶哑中带上哭腔。

“你把自己关里面做什么?!快撤了阵法!这火交给我,你快出来!”

“不行。”蓝曦臣却笑着摇头。他的眼神和深夜的凉风,轻轻抚摸过江澄泛着水光的眼,一字一句说得情深:

“我心疼。”

我心疼,好久好久之前就心疼,疼你受的伤,疼你吃的苦。当年是我的阵法太小,护不住走远的你,还好你不嫌弃我,又走回来了,所以以后你的伤,你的苦,就由我来疼。

江澄是真的急坏了,往常最能让他魂不守舍的情话都失了效果。他不管不顾地伸手,想穿过烈火,直接拉那人出来,却被蓝曦臣直接加了层壁垒,指尖触及的冰凉已是尽头。

“我是云梦妖盟的少主,你是云梦的子民,保护你是我该做的,你快出来!”

一不小心又把人惹哭了,眼睛红红的,第二天怕不是要肿,也不知道以后哄不哄得好。

蓝曦臣声音轻轻的,哄着哭闹不止的小猫,眼神中却带着某种坚定。他安慰道:“别哭别哭,我不会有事的。我是大妖,一场昧火怎么可能杀的死我?”

我也是云梦的花君。前世,你守住了云梦中的我;今生,换我来护云梦中的你。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火势再烈,也不会烧尽我的枝叶。”

红褐的树枝在烈火中抽出绿芽,一次次烧成灰烬,又一次次获得新生。昧火气势汹汹的攻势,却被枝叶春风化雨般削弱。江澄震惊地看熯天炽地中,一株精致的合欢舒展羽叶,粉色的绒花亲昵地落在他仰起的脸上。

“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

“花妖化形不易,你既然有此机缘,就跟在我身边好好修行吧。一世合欢,寓意也不错。”

“呐,你于明月夜化形,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叫‘曦臣’,如何?”

江澄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讲过这些话,只能肯定一点:曦臣,绝对是自己取过最好听的名字。

他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轻柔地说道:“曦臣曾说过,晚吟生日那天必有大礼相送。现在曦臣有些等不及了,不知道晚吟介不介意早收下这份礼?”

“是,是什么?”江澄的心这晚上就没平静过,这会更是“碰碰”跳得厉害。他庆幸自己的脸埋在蓝曦臣怀里,让他看不见这恼人的羞红。

“我。”

至此明月夜,合枝花开,前缘已续。


魏无羡带着人赶来的时候万事已经平定。红楼经过恶战一片狼藉,主人却不知去向,只在一株合欢树下捡到一个满身落花的玉雕小猫,猫下还压着一张红笺,上面龙飞凤舞,可见写下它的人当时心情的激动:

十月初九合卺礼,还望赏光。

魏无羡:……

魏无羡:淦,老子的师妹居然真的被拐跑了,居然还不是自己跑的!

魏无羡:淦,弄丢了师妹,回去我还保得住腿吗?

做个媒人太难了——魏无羡。




碎碎念:作业还没做完,我真的好难。


不要脸打滚求评论,安慰安慰我憔悴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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